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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惕中国陷入GDP增速下降→技术进步放缓的恶性循环

竹杖芒鞋观烟雨 丹江湖上钓鱼翁 2024-07-06
撰写于2024年1月18日。

核心观点：“研发开支增速→TFP增速→GDP增速→研发开支增速→……”的逻辑链条，可以是良性循环，也可以是恶性循环。
在日本，1950s至1980s是良性循环，带动了日本经济的腾飞。1990年之后陷入恶性循环，导致日本经济长期停滞，技术进步缓慢。虽然日本尽力维持“研发支出/GDP”比例上升，也无济于事。
2008年之后，中国的“研发支出/GDP比例”继续增长，但随着GDP同比放缓，研发支出同比快速放缓，导致TFP增速放缓。这已经有点类似日本1975年-1980s的情况，只是还没到日本1990年之后那么严重。从浙江省工业企业研发费用的情况看也是如此。这非常值得警惕。
GDP增速下滑不等于高质量发展。高质量发展关键看劳动生产率和TFP增速有没有提高。目前是中美科技竞争的关键阶段，中国不应该把GDP增速下降作为政治正确，必须采取一切措施把研发开支维持在较高的增速。


一、从研发投入到GDP：良性循环与恶性循环
（一）从研发投入到GDP
众所周知，在一个经济体中，研发投入（或叫研发支出）和制度变革等会带来广义的技术进步（包括狭义的技术进步、要素质量提升、要素配置效率提高、组织管理效率提高、制度创新、规模经济、开放度、市场化、金融发展、基础设施等）；
广义技术进步会带来全要素生产率（TFP）增速的上升；
广义技术进步和其他真实因素（资源禀赋、人口数量质量结构、经济体制、分配制度、监管制度、战争、资本积累等）一起决定了自然利率和潜在经济增速；
TFP、潜在经济增速、短期供求因素一起决定现实中的GDP增速。图1表示了这些逻辑关系。

 

图1 从研发支出到GDP增速：逻辑

资料来源：自己绘制

（二）良性循环与恶性循环
一个理性的政府或企业在每年制作预算时，会刻意维持研发支出占GDP（或政府岁入、企业营业收入）的比例α大体不变或缓慢上升。即：
研发支出 = α × GDP     （1）
这三个变量都是时间的函数。对两边取自然对数，再对时间求导数，得到：
研发支出同比% = α同比% + GDP同比% （2）
其中α相对稳定，即“α同比%”比较低，“研发支出同比%”主要取决于“GDP同比%”，这一点非常重要。
在这条逻辑下，显然存在两种循环：
一是良性循环：GDP高增长 → 研发支出高增长 → 技术进步快→ TFP、潜在GDP增速高增长 → GDP高增长 → 研发支出高增长 →…...
二是恶性循环：GDP低增长 → 研发支出低增长 → 技术进步慢→ TFP、潜在GDP增速低增长 → GDP低增长 → 研发支出低增长 →…...
我们当然喜欢良性循环，但是GDP不可能永远维持高速增长。2010年以来，我国经济从“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”，GDP增速逐年下降。2020年以来GDP增速下降加快，会不会导致研发投入增速下降？值得警惕。我们先来看日本的例子。
二、日本的教训：从良性循环到恶性循环
（一）1950s-1980s的良性循环
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，日本经济逐渐从战争的废墟中恢复。1955年日本推出“经济自立五年计划”，1956年成立了“科学技术厅”来制定科技规划，对科技发展进行综合管理。1959年又设立了中央决策咨询机构——科学技术会议（CST）。日本政府还极为重视对科技人才的培养，建立了完善的科技教育体系。在这些科技体制的推动下，日本在科技方面大量投入，科技水平突飞猛进，从1955年至1973年，日本的TFP平均增速是3.04%，为GDP增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（图2）。
1973-1975年、1980年前后，日本经济受到两次石油危机的影响。但1975-1990年，日本TFP增速平均为1%，依然较高；GDP增速平均是4.38%，整体平稳。到1980s，日本科研水平已经居于全球领先地位，继续学习和模仿美欧的空间越来越小，日本开始提高自主创新的水平，为此出台了大量的政策法规鼓励科技创新。
整体来说，从1955年到1980s，日本研发支出高增长→TFP增速高增长→GDP增速高增长→研发支出高增长，处于良性循环。 

图2  从研发支出到GDP：日本
资料来源：世界银行；OECD；格罗宁根大学
（二）1990s之后陷入恶性循环
1989年底日本泡沫经济破裂。从那之后，经济停滞，GDP增速很低。
虽然经济停滞，但日本的“研发支出/GDP”比例并未下降，1996-2008年是上升的（没找到更早的数据），2008年之后虽略微下降，但依然远高于中国、欧盟、OECD整体、美国，直到2020年才被美国超过（图3）。可以说，日本经济虽然停滞，但在研发投入方面还是不遗余力。 

图3  研发投入占GDP的比例%
资料来源：世界银行
但是，1990-2022年日本GDP平均增速只有0.92%，远低于美国的2.4%，中国的8.9%。根据式（2），这导致日本研发投入的增速远低于中美（图4），使日本维持“研发支出/GDP比例”的努力显得微不足道。 
图4  中日美名义研发支出同比比较
资料来源：世界银行

在经济停滞期间，日本无论是基础研究、应用研究还是实验方面的支出增速都下降了（图5）。 
图5  日本GDP与研发支出
注：图例中的2yma意思是两年移动平均
资料来源：日本内阁府；OECD

政府和企业为了降低成本，逐渐放弃耗资大、科研时间长的项目，把重点转移到现有技术的改良上。并且一出现经济危机（1998，2008），研发开支就大幅下降（图5、图6）。这导致日本错过了发展信息产业的良机，被美国远远甩在后面（参见王博，2020的详细分析）。
图6  日本企业的研发支出
资料来源：OECD

在1990年之前，日本形成了每10年一轮的设备更新周期。私人设备投资成为支撑日本研发投入、技术创新的重要力量，对日本GDP做出了很大的正贡献（图7）。但1990年之后，日本企业明显降低了设备更新的速度，在很多年份还对GDP形成负贡献（例如1992-1994，1998，1999，2002，2008，2009，2019，2020）。 即日本的产能周期也被拉得更长、更平了。
图7  各个部分对日本GDP的贡献
资料来源：日本内阁府

这些的最终结果，是导致日本陷入了：经济停滞 → 研发投入低增速 → TFP低增速 → 经济停滞 →研发投入低增速…..的恶性循环。
三、中国现状堪忧：必须警惕日本的悲剧重演
（一）2008年之后中国的研发支出增速一直在下降
图3表明，1996年至2013年，中国“研发支出/GDP比例”的增长速度较快，但2013年之后明显放缓。图8表明，2008年之后，虽然“研发支出/GDP比例”在增长，但随着我国GDP增速放缓，研发支出增速也快速放缓，导致TFP增速放缓。这已经有点类似日本1975年之后到1980s的情况，只是还没到日本1990年之后那么严重。
未来中国GDP增速会继续逐步下降，因此中国研发支出增速也会继续下降。 

图8  从研发支出到GDP增速：中国
资料来源：中国国家统计局；格罗宁根大学；OECD
（二）以浙江为例，工业企业研发费用/营收比例上升，但增速下降
在各省发布的工业企业经济效益指标中，只有浙江发布了2019年以来的工业企业研发费用。浙江省经济、技术都比较发达，也比较有代表性。
图9表明，2019年以来浙江省工业企业“研发费用/营业收入”比例在不断攀升，这体现了企业越来越重视研发，也体现了向自主创新驱动经济增长转型的效果。
但是2021年之后，研发费用同比跟随营业收入同比稳步下降（图10），这与日本当年的情况非常相似。 
图9  浙江省工业企业研发费用占营收比例
资料来源：浙江省统计局
 

图10  浙江省工业企业研发费用与营收增速

资料来源：浙江省统计局


（三）名义研发支出增速再下降，未来可能会低于美国
图3表明，美国“研发支出/GDP”长期远高于中国。只是由于过去30年中国GDP增速高于美国，因此研发支出增速高于美国（图4）。
图4还表明，2021年名义美国研发支出增速是10.16%，接近中国2020年的水平（10.36%）。这其中有2021年美国通货膨胀较高的因素，预期随着2023年美国通货膨胀率下降，美国名义研发支出增速也会下降。
但是，2023年中国名义GDP增速只有4.16%。假如未来降低到4%以下，陷入长期通货紧缩，中国研发支出增速会不会低于美国？这并非完全不可能。
另外，别忘了：
【1】1990年日本泡沫经济破裂时，日本已经是全球一流的科技强国，有强大的技术储备和大量高素质人才。因此日本经济虽然停滞了30多年，错过了信息技术产业的大发展，但科技水平依然令人侧目，还在2000-2023年拿了20多个诺贝尔奖。中国目前科技水平在全球的地位，恐怕不能与1990年的日本相比。
（另外，顺便说一句，日本在1990年泡沫破裂前，已经步入高收入国家，老龄化也不严重。而中国目前还站在中等收入陷阱的边缘上，老龄化已经比较严重。）
【2】在科技竞争中，增速很重要，投入规模也很重要。美国GDP规模远大于中国，2022年美国GDP是中国的1.43倍，预计2023年是中国的1.51倍。美国GDP规模远大于中国，加上“研发支出/GDP”比例远高于中国，意味着中国研发开支金额远低于美国。这显然不利于中国与美国进行科技竞争。
（四）不应该把GDP增速下降作为政治正确
2010年以来，我国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，经济从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，GDP增速逐年降低。GDP增速下降似乎成为了一个政治正确，追求GDP增速成了丢脸的事情。
但是，GDP增速下降绝不等于高质量发展。衡量高质量发展的主要指标是劳动生产率和TFP。GDP增速下降的同时，劳动生产率和TFP增速提高，才叫高质量发展。如果GDP增速下降，劳动生产率和TFP增速也下降，经济就会像阿根廷等国一样掉入中等收入陷阱（表1）。
劳动生产率和TFP的提高，归根结底要靠研发投入，而研发投入增速又主要依赖于GDP增速（式2）。日本1990年之后的例子说明，如果GDP增速太低，无论如何努力维持“研发支出/GDP比例”，都是无济于事的。在极端情况下（例如1998、2008年的日本），政府和企业甚至会大幅减少研发支出，导致研发支出负增长。
表1  不同阶段东亚和拉美各经济体TFP增速的均值 
注：其中中国去掉了1989、1990、1998、2012年，这几年的数据异常地低。
资料来源：格罗宁根大学。

目前是中国与美国进行科技竞争的关键阶段，10-20年之后中国能否成为一流科技强国，关键看目前的研发支出增速。这意味着：
【1】中国必须在维持“研发支出/GDP比例”继续上升的同时，维持一定的GDP增速，包括名义GDP增速，不能让GDP增速下降得太快，不能出现通货紧缩！这一点非常重要！
【2】中国必须注意对研发的投入，防止企业在经济下滑阶段削减研发支出。建议对高科技企业大幅减税，对研发费用占营收比例较高的企业进行减税；同时通过各种基金给科技企业融资，支持科技企业的研发支出。
【3】必须保证高等教育、尤其是自然科学与工程方面的投入增速。
总之，必须采取一切措施，使研发开支维持较高的增速！
还值得注意的是，GDP增速的下滑是很快的，技术进步和TFP增速的提升是很慢的。中国经济规模大、发展不平衡、老龄化加快，都会阻碍中国TFP增速的提升，进而抑制潜在GDP增速。


参考文献
王博，《战后日本技术创新与经济增长研究》，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博士学位论文，2020年6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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