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5岁的婆婆，在直播间找到了对生活的掌控感

▲ （视觉中国 / 图）

文｜任真

责任编辑｜温翠玲

“我给你发了个链接。快点哈，抢一单。”“点这个，然后给主播送个粉丝牌。”我在婆婆的催促下，开始打开微信直播间。婆婆75岁，退休十多年。我较少进入这类平台，笨拙地在婆婆“点这个”“点那个”的指挥下完成任务。

婆婆能熟练地和直播间的主播进行互动，不论是在厨房还是在卫生间，每天很早就传出来她边做家务边看直播的声音。饭菜端上桌，她在饭桌上和我们绘声绘色地还原她和主播的互动，“主播说，这个旗袍很适合我，你们看下，我有适当场合的时候就可以穿。”她拿着手机指给我们看，言谈之间带着丝丝的骄傲和开心。

家里快递最多的已经不是我们了，变成了婆婆。婆婆自从和直播间结缘，“取快递”成为她每天的必备工作。带轮子的买菜小车成了快递专用车。每天回来，都是满满的一车。大小不同、形状不同的快递盒把小车的帆布兜撑得凹凸不平，满满当当。

“我总是买东西是因为我心情太压抑了。”婆婆有次对我说。也许是的。在买东西、收快递这些事情之外，婆婆是一个负面情绪很重的人。和那些去登山、跳舞的阿姨有很大不同，她是那种常年待在家里，哪儿都不去的老人，最常开启的模式是一边干活一边抱怨。她常常会说想出去玩，但是周末我们无论带她去哪儿玩，她都是满腹牢骚。我试探着问她，“妈，周末我们带孩子。你去和同学一起玩吧。”她说，“我不去，我以后不和她们来往了，她们都太爱攀比了。”接着讲出了上次和小学同学一起出去，大家说她应该如何如何打扮这样的话，还有谁谁一见面就在炫耀孩子孙子的事。

和家里的冲突也是固定的，她的画像就是“不开心”。婆婆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，“你又顶撞我了。”当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或者没有立刻得到反馈时，她就会表现得很烦躁。她说，“自己老了，不中用了。”“等我干不动了，我就自己找个地方一个人住，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。”

听很多亲戚说，年轻时的她，能够一个多小时张罗出一大桌客人的饭菜。她麻利干净，能吃苦，家务做得特别好。但当全自动洗衣机、预制菜、小时工出现后，大家不再仰仗着婆婆，婆婆感觉到了失落和不被需要。她无法掌控这些，常常选择和这些新出现的产品较劲，“全自动洗衣机洗不干净衣服还费水，还是肥皂和搓衣板最好，再差也是双筒洗衣机好。”“预制菜调料太多、食材不新鲜，吃多了影响身体健康，要说还是自己家种的菜好。”

婆婆说，小时候，排行老四的她是家里最听话的孩子，每天上完学最大的事情就是出去捡煤炭，补贴家用。年轻时，她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照顾生病住院的公公婆婆，让她老公和其他家人可以安心工作、轻松生活。当她带着强烈的抱怨情绪讲出这些付出时，故事还原度和可信度显得略微失真。但是能够看出来，她隐忍和牺牲了很多，个人的时间、精力、爱好、追求、事业进步。她自述一辈子似乎都在为别人而活，对自己的人生始终没有什么掌控感。

而在直播间，她变得快乐了很多。有时婆婆拉着我去看她在看的很多直播间。其中一个直播间，一个看起来和我岁数差不多的女士，不停地试着真丝衣服，边和婆婆她们聊着穿搭、面料和优惠方案，顺带从谈吐、经历、家常各个方面迎合着婆婆。婆婆笑着凑近手机屏幕打字，每个打字的动作都带着欢乐。根据快乐成瘾的六个评判标准之一，就是在体验中会有自我接纳，不会有自我批判，直播间和婆婆的关系显然是符合的。

但是沉迷于听好听的话和消费而得到快乐，是需要坚决制止、避之不及的吗？老公有时和我说，“妈是不是网瘾，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。”可是转念一想，不只是老人，谁又没花过别人眼中的“冤枉钱”呢？我指着老公的一堆露营装备说，“你不是也会入你喜欢的坑，且还没有上岸吗？”

虽然非理性购物不值得提倡，但在内心失去秩序时，购物也许是一种疗法。在网上看到有一种“购物疗法”有效性的研究，即选择想买的东西有助于恢复个人对生活的掌控感。也许有些道理。每个人对人生都无法时刻掌控，甚至常常不能掌控，所以能够通过一种轻松的、相对可控的方式来增加或者争取到一些掌控感，这也不失为一条通往快乐的路。

婆婆在直播间买得最多的还是衣服，无论是花纹、色泽不同的旗袍，还是高跟鞋，其实并没有多少场合能穿。而且她们这个年纪大多数身材走形，有点大肚子和微微驼背。可是，那些漂亮衣服，似乎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既下得了厨房也上得了厅堂。也许穿上旗袍，她就会想到，还是年轻时的风华，也许穿上一身风衣，气质美女就与自己相关了。当然，这些服装最多的应用场合还是老年人的聚会，每次出门前，婆婆都会从衣柜里翻出很多套衣服，逐一穿给大家看。转着圈展示时，她笑容里的灿烂很明显，那个时刻，她觉得人生是自己的。

（作者为北京事业单位职员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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